更新时间:2025-07-07 08:19:56
>潘金莲重生在毒杀武大郎那夜。
>前世她听信西门庆的甜言蜜语,亲手将砒霜喂进丈夫口中。
>武松的钢刀刺穿喉咙时,她看见西门庆搂着新的美妾冷笑。
>这一世,看着西门庆递来的毒药包,她突然甜甜一笑:“大官人,奴家有个更好的主意。”
>当夜她将蒙汗药下进武大郎的药汤。
>西门庆以为得逞,搂着她畅饮庆功酒:“那矮子死时像野狗吧?”
>帘后突然传来武大郎的声音:“西门大官人,说谁像野狗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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喉咙里还残留着钢刀刮过气管的寒意,那冰冷锋利的触感,仿佛已经刻进了骨髓深处。每一次呼吸都带着一股浓重得化不开的血腥味,铁锈一般,呛得潘金莲猛地睁开眼。
眼前一片模糊的昏黄。摇曳的油灯火苗,在粗糙的土墙上投下巨大而扭曲的影子,如同鬼魅在无声地舞蹈。熟悉的、带着药味和劣质油烟的空气包裹着她,这气味属于这间狭窄、低矮的屋子,属于她那个被称作“三寸丁谷树皮”的丈夫——武大郎。
她回来了?回到这炼狱开始的地方?
视线艰难地聚焦,落在眼前那碗浓黑的药汤上。碗是粗瓷的,边缘磕破了一个小口,像一张咧开的、不怀好意的嘴。药汤冒着袅袅的热气,散发着一股浓烈刺鼻的草药气息,却掩盖不住另一种更细微、更阴冷的气味。那是死亡的味道。前世,就是这碗汤,由她亲手,一滴不剩地灌进了武大郎的喉咙。
胃里一阵翻江倒海,潘金莲死死捂住嘴,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软肉里,剧烈的疼痛才勉强压下了那股汹涌的呕吐欲望。喉咙深处,被钢刀贯穿的幻痛又尖锐地刺了上来,提醒着她那身首异处的结局。
她记得,清清楚楚。武松那双被血丝浸透的眼睛,像烧红的烙铁,死死钉在她脸上,里面没有一丝一毫的温度,只有刻骨的仇恨和即将喷发的熔岩。还有那刀锋……冰冷,决绝,不容置疑地吻上她的脖颈,切断一切生机。而在意识沉入无边黑暗的最后一瞬,她看见了。透过武松魁梧身躯的缝隙,她看见了倚在门边、一身华贵锦袍的西门庆。他怀里搂着个娇滴滴的新面孔,嘴角挂着那抹她曾经无比迷恋、如今却让她如坠冰窟的、轻佻又残忍的笑。那笑容,像毒蛇的信子,舔舐着她迅速冷却的血液。
原来,她不过是他无数消遣中的一个,用完即弃。她的痴心,她的狠毒,她沾满砒霜的手,最终换来的,只是他抱着新欢时眼底一闪而过的嘲弄。
“金莲?”
一个沙哑、带着浓重痰音和疲惫的声音,像钝刀子刮过破旧的鼓面,从里间传来。潘金莲浑身一颤,如同被鞭子抽了一下。她猛地转头。
门口,一个矮小的身影佝偻着,几乎被昏暗的光线吞没。武大郎扶着门框,脸色在油灯下蜡黄得可怕,像一张陈年的黄裱纸,被汗水浸得湿漉漉的。他那双总是带着点怯懦和浑浊的眼睛,此刻正担忧地望着她。
“药……还没好?咳咳……”他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猛咳,单薄的肩膀剧烈地耸动,仿佛随时要把那副孱弱的身躯震散架。
前世,就是这副病骨支离的模样,这副怯懦无用的样子,让她厌恶到了骨子里,成了西门庆蛊惑她下手的绝佳理由——除掉这个累赘,我们就能双宿双飞。此刻,看着武大郎咳得几乎喘不上气,潘金莲的指尖却在袖中冰凉地颤抖起来,不是厌恶,而是一种更深沉、更尖锐的恐惧。恐惧那即将重复的、无法逃脱的命运。
她深吸一口气,那混杂着药味和死亡预感的空气呛得她喉咙发痛。她强迫自己移开视线,声音努力挤出一点平稳:“好了,这就好了。”她端起那碗滚烫的、如同毒蛇盘踞的药碗,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。
就在这时,后窗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叩响。
笃,笃笃。
如同丧钟敲在心上。潘金莲的后背瞬间绷紧,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。她知道是谁。
她放下碗,几乎是同手同脚地挪到后窗边,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破旧木窗。一股清冷的夜风猛地灌入,带着外面泥土和草木的气息,却吹不散她心头的阴霾。
窗外,西门庆那张俊朗风流的脸孔在月光下清晰可见。他穿着一身质地精良的深色锦袍,嘴角噙着那抹惯常的、志在必得的微笑,眼神在黑暗中灼灼发亮,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、掌控一切的得意。他手里拈着一个用油纸仔细包好的小包,那小小的东西,在她眼中却比毒蛇的獠牙更致命。
“喏,”他压低了声音,带着一种施舍般的亲昵,将油纸包从窗口递进来,“快些,莫误了时辰。那矮子多活一刻,都污了这阳谷县的地气。”他的语气轻松得像在谈论捏死一只蚂蚁,“放心,无色无味,神仙难查。让他喝了,一了百了。明日,就再没人碍着我们了。”
潘金莲的手伸出窗外,指尖触碰到那冰冷的油纸包。前世,她便是这样,带着对未来的憧憬和对身边病夫的厌弃,毫不犹豫地接了过来。这一次,那油纸包却像一块烧红的烙铁,烫得她指尖猛地一缩。
西门庆似乎察觉到了她的迟疑,眉头不易察觉地一蹙,眼中的笑意淡了几分,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威压:“嗯?金莲?”那一声轻哼,如同毒蛇吐信,带着赤裸裸的威胁。
就在这一刹那,潘金莲脑子里那根绷紧的弦,“嘣”地一声断了。前世临死前西门庆搂着新欢的冷笑,武松那柄滴血的钢刀,还有此刻西门庆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冷酷和轻蔑……无数画面碎片般炸开,又瞬间被一股疯狂而冰冷的恨意强行粘合。
她抬起头,脸上所有挣扎的痕迹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。月光下,她那张原本因恐惧而苍白的脸,忽然绽放出一个无比娇媚、无比甜腻的笑容,眼波流转,仿佛盛满了盈盈春水。这笑容,是她前世对着西门庆时最拿手的武器。
“大官人……”她的声音又软又糯,像浸了蜜糖,“您待奴家真好,事事都替奴家想着。”
西门庆见她笑了,那点疑虑瞬间烟消云散,脸上重新浮起那种掌控一切的得意:“那是自然,我的心肝儿……”
潘金莲微微侧过身,让屋内的灯光更清晰地勾勒出她姣好的侧影,眼波斜斜地睨着他,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娇嗔:“不过呀……奴家方才细细琢磨着,这砒霜……动静终究是大了些。”她轻轻晃了晃手里的油纸包,声音压得更低,带着一种分享秘密的亲昵,“您想啊,那砒霜性子多烈?发作起来,呕血抽搐,脸皮发黑……万一惊动了左邻右舍,或是……或是引来了我那打虎的叔叔……”
“武松”两个字,如同一个冰冷的秤砣,重重砸在西门庆心头。他脸上的得意僵了一下,眼神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。那打虎的武二郎,是这阳谷县唯一能让他西门大官人感到一丝威胁的存在。
潘金莲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这瞬间的动摇,心中冷笑,脸上的笑容却愈发甜美惑人,身体也微微前倾,靠近窗棂:“奴家倒是想到了个更妥帖的法子……”她故意拖长了调子,观察着西门庆的反应,“咱们……何不换个更温和的‘药’?”
“更温和的?”西门庆眉头皱起,狐疑地看着她。
“嗯!”潘金莲用力地点点头,眼神清亮,带着一种邀功似的狡黠,“就用那蒙汗药!分量下得足些,保管他喝下去就人事不省,睡得死沉,跟……跟真个死了也差不离!”她一边说着,一边伸出纤纤玉指,在西门庆结实的手臂上轻轻点了一下,带着撩人的酥麻,“到时候,我们只需对外说他夜里突发急症,一口气没上来,就这么去了……合情合理,任谁也挑不出错来!您说……是不是更周全?”
她仰着脸,月光下那张精心描绘过的脸美得惊心动魄,眼神里充满了对西门庆的无限崇拜和依赖,仿佛他一个点头,便是对她最大的恩宠。
西门庆的目光在她脸上流连,那点疑虑最终被精虫上脑的得意和对“周全”的认同彻底取代。他嗤笑一声,带着惯有的傲慢:“呵,你这小脑瓜子,倒也有几分歪才。行!就依你!蒙汗药我身上就有。”他动作利落地从怀里掏出另一个小小的纸包,塞进潘金莲手里,指尖还在她滑腻的手背上暧昧地捏了一下,“手脚麻利些!我就在隔壁王婆茶坊里等着……听你的好消息。”他最后看了她一眼,那眼神充满了即将得手的狎昵和迫不及待,随即身影一晃,便无声无息地融入了墙角的阴影里,消失不见。
潘金莲紧紧攥着那包新换的蒙汗药,冰冷的纸包硌着掌心。直到那令人作呕的气息彻底远离,她才猛地关上后窗,背靠着冰凉的土墙,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,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,几乎要撞碎肋骨。冷汗早已浸透了内衫,黏腻地贴在皮肤上,带来一阵阵寒意。
她成功了。第一步。
她缓缓转过身,目光再次投向那碗放在灶台边沿、已经不再滚烫的药汤。黑色的药汁在粗瓷碗里微微晃动,像深不见底的寒潭。她一步步走过去,每一步都沉重得如同拖着千斤镣铐。走到灶台边,她拿起那包西门庆刚给的蒙汗药,纸包在她手中发出轻微的、如同毒蛇爬行的窸窣声。
打开纸包,里面是白色的、细如粉尘的药末。她捏起一小撮,指尖控制不住地颤抖,白色的粉末簌簌落下。她咬紧牙关,强迫自己稳住手,将药粉尽数倾入那碗浓黑的药汤里。粉末遇水即溶,迅速消失无踪,不留一丝痕迹。
“金莲……”武大郎虚弱的声音再次从里间传来,带着喘息,“药……好了没?”
潘金莲端起碗,指尖感受着碗壁的温度——温的,正好入口。她深吸一口气,脸上重新堆起一个温婉柔顺、无可挑剔的笑容,端着药碗,脚步平稳地走向里屋。
“好了,夫君。”她的声音轻柔得像三月拂过柳梢的风,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,“药温正好,快些喝了吧。”
里屋的光线更加昏暗。武大郎半靠在炕上,身上盖着一床半旧的薄被,蜡黄的脸上是掩不住的痛苦和虚弱。他浑浊的眼睛看着潘金莲端着药碗走近,看着她脸上那熟悉的、柔顺的神情,似乎并未察觉任何异样。他只是习惯性地伸出手,想去接碗,手却抖得厉害,连碗沿都碰不稳。
“我来吧,夫君。”潘金莲顺势在炕沿坐下,声音放得更柔,带着一种前世从未有过的、刻意的体贴。她用汤匙舀起一勺黑色的药汁,轻轻吹了吹,送到武大郎干裂的唇边。她的动作看起来无比自然,眼神也低垂着,只专注地看着药碗,仿佛一个再贤惠不过的妻子在侍奉病中的丈夫。
武大郎顺从地张开嘴,任由那苦涩的、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异样气息的药汁流入喉咙。他吞咽得很艰难,每咽下一口,喉咙里都发出浑浊的咕噜声,眉头痛苦地拧紧。
“慢些,慢些喝。”潘金莲轻声说着,又舀起一勺。她的心在胸腔里疯狂跳动,几乎要撞破喉咙,但她的手腕却稳得出奇,没有一滴药汁洒落。她看着他,这个她前世亲手毒杀、今生即将被“放倒”的丈夫,心中翻涌的恨意早已转移了目标。此刻看着他毫无防备地喝下自己递去的药,一种冰冷的、孤注一掷的决绝,反而压过了所有杂念。
一碗药,很快见了底。
武大郎喝完最后一口,长长地、虚弱地舒了一口气,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骨头,软软地向后靠在炕头的被褥堆上。他的眼皮开始沉重地往下耷拉,眼神迅速变得涣散迷蒙,嘴里含糊地嘟囔着:“金莲……我……好困……头好沉……”
“困了就睡吧,夫君。”潘金莲的声音依旧轻柔得像催眠曲,她伸手替他掖了掖被角,动作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温柔,“好好睡一觉,发了汗,病就好了。”
她的话音刚落,武大郎的眼皮便彻底合上,头一歪,沉重的鼾声几乎是立刻就响了起来,粗重而短促。那鼾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,带着一种不自然的、药物催逼下的深度昏迷气息。
潘金莲静静地坐在炕沿,一动不动,像一尊凝固的雕像。她看着武大郎那张在昏暗中迅速失去意识、变得毫无生气的脸,听着那沉沉的鼾声。时间仿佛被拉得无限长,每一息都伴随着煎熬。她不知道这药效有多强,能维持多久,更不知道下一步该如何走。一种巨大的、空茫的恐惧攫住了她,让她几乎无法呼吸。
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中,后窗再次传来那熟悉的、如同鬼魅催命的叩击声。
笃,笃笃。
潘金莲浑身一震,猛地从麻木的状态中惊醒。她霍然起身,动作快得像被火燎到,几乎是踉跄着扑到后窗边,猛地推开窗户。
西门庆那张俊脸再次出现在窗外,带着毫不掩饰的急切和一丝不耐烦:“如何?成了?”他的目光越过潘金莲的肩膀,急切地向昏暗的屋内张望,试图捕捉到炕上那个身影的动静。
潘金莲努力压下声音里的颤抖,侧过身,让出视线,同时脸上迅速堆起一个如释重负又带着邀功意味的笑容,用力点头:“成了!睡得死沉,打雷都惊不醒了!”她的声音刻意压低,却充满了成功的兴奋。
西门庆眼中瞬间爆发出狂喜的光芒,那是一种猎物终于落入陷阱的、赤裸裸的兴奋。他低低地笑了一声,带着一种残忍的得意:“好!好得很!我的小心肝儿,你果然没让我失望!快开门!”
潘金莲的心沉到了谷底,身体却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,僵硬地挪到前门,抽掉了那根顶门的粗木门栓。门轴发出“吱呀”一声刺耳的呻吟,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。西门庆高大的身影裹挟着一股夜风的凉气和属于他的、浓烈的熏香气息,迫不及待地挤了进来。
他看也没看潘金莲,目光像贪婪的鹰隼,第一时间就锁定了里间炕上那个毫无动静的人形轮廓。他大步流星地走过去,站在炕边,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昏睡不醒的武大郎。
武大郎的鼾声沉重而规律,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更加灰败,嘴唇微张,涎水顺着嘴角流下,打湿了枕巾。整个人呈现出一种毫无知觉、任人宰割的状态。
西门庆伸出手指,带着毫不掩饰的嫌恶,用力戳了戳武大郎蜡黄的脸颊,又探了探他粗重的鼻息。触手温热,气息喷在他手指上,带着浓重的药味和病气。确认无疑。
“哈!”西门庆猛地收回手,像是怕沾染上什么秽物,随即爆发出一阵压抑不住的、充满胜利者张狂的大笑。他猛地转身,一把将站在门口的潘金莲狠狠搂进怀里。那力道极大,带着一种粗暴的占有欲,勒得潘金莲几乎喘不过气。浓烈的酒气混合着他身上昂贵的熏香味道,一股脑儿钻进她的鼻腔,让她胃里一阵翻腾。
“成了!终于成了!”西门庆的声音因为兴奋而拔高,带着酒后的亢奋和狂喜,“这碍眼的矮冬瓜,这团烂泥!总算从我们中间铲掉了!”他低下头,带着酒气的滚热呼吸喷在潘金莲的耳廓和脖颈上,另一只手已经不安分地在她腰臀间用力揉捏,动作充满了狎昵和急不可耐,“金莲!我的好金莲!从今往后,这偌大的阳谷县,再没人敢说三道四!你就是我西门庆的人!明天,明天我就把你风风光光接进府里!”
潘金莲被他勒得生疼,强忍着推开他的冲动,身体僵硬得像块木头,脸上却不得不挤出迎合的笑容,顺从地依偎在他怀里,任由那只手在自己身上游走。
“瞧把你累的,”西门庆搂着她,志得意满地往堂屋那张破旧的方桌走去,顺手从带来的食盒里提出一个精致的酒壶和两个白瓷酒杯。酒壶上绘着精致的缠枝莲纹,与这破败的环境格格不入。他大喇喇地在桌旁唯一一张像样的椅子上坐下,把潘金莲也拉坐在自己腿上,倒满了两杯酒。琥珀色的酒液在杯中晃动,散发出醇厚的香气。
“来!我的大功臣!”西门庆将一杯酒塞到潘金莲手里,自己举起另一杯,眼中闪烁着残忍而兴奋的光芒,“为我们的大事已成,干一杯!”他碰了碰潘金莲的杯子,仰头一饮而尽,喉结滚动,发出满足的叹息。
潘金莲端着酒杯,指尖冰凉。她看着杯中晃动的液体,仿佛看到了前世那碗黑色的毒药。她勉强笑了笑,小口地抿了一下,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。
“痛快!”西门庆放下空杯,自己又倒满,几杯黄汤下肚,他眼中的得意和残忍越发不加掩饰。他搂紧了怀里的潘金莲,下巴搁在她肩膀上,灼热的酒气喷在她颈侧,声音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狎昵和探究:“我的小心肝儿,快跟大官人说说……那矮子,喝了药,倒下去的时候……是个什么光景?”他凑得更近,语气里充满了病态的兴奋和好奇,仿佛在欣赏一出精彩的戏剧,“是不是……跟条砧板上抽筋的野狗一样?有没有蹬腿?有没有翻白眼?有没有……嗯?”
他的手指用力捏了一下潘金莲的腰,催促着,眼神灼灼地盯着她,期待着她描述那“猎物”临死前的丑态,仿佛那是世间最刺激的下酒菜。
潘金莲胃里的翻腾再也压制不住,一股酸水直冲喉咙。她强行咽了下去,脸上维持着僵硬的笑容,身体在他怀里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。就在西门庆那充满恶意的“野狗”二字落下的瞬间,她眼角的余光,似乎瞥见里间炕上那个原本毫无动静的身影,极其轻微地……动了一下?
是错觉?还是……
西门庆还在等着她的回答,带着醉意和不耐烦,手指更加用力地掐了她一下:“说啊!磨蹭什么?那矮子……”
就在这时,潘金莲猛地深吸一口气,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,挣脱了西门庆的怀抱,霍然站起身。她的动作太过突兀,差点带倒了桌上的酒杯。
西门庆一愣,醉眼朦胧中带着一丝被冒犯的不悦:“你……”
潘金莲没有看他。她所有的勇气和积压的恨意,在这一刻如同火山般找到了唯一的出口。她转身,面对着里间那扇挂着半旧蓝布帘子的门,脸上所有的伪装如同潮水般褪去,只剩下一种冰冷的、近乎疯狂的决绝。她的声音不大,却像淬了冰的刀子,清晰地割开了屋内的空气,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,直直地投向帘子之后:
“夫君——你听见了?”
“西门大官人问你呢……”
她刻意停顿了一下,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在地上,清晰无比,带着一种令人心头发冷的嘲讽:
“说你……死的时候,像不像一条野狗?”
死寂。
堂屋里的空气仿佛被瞬间抽干,凝固成了沉重的铅块。桌上的油灯火苗猛地跳跃了一下,将墙上西门庆僵直的影子拉得巨大而扭曲,如同被钉在墙上的困兽。
西门庆脸上的醉意、狎昵和残忍的兴奋,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抹去,只余下一片死灰般的空白。他半张着嘴,那声未出口的呵斥凝固在喉咙里,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,难以置信地死死盯着那扇蓝布帘子。那帘子,此刻在他眼中,仿佛成了通往地狱的门户。
时间被拉长,每一瞬都充斥着令人窒息的恐惧。
然后,那帘子动了。
一只粗糙、指节粗大、沾着些油污的手,缓缓地、稳稳地,从帘子后面伸了出来。那只手,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感,一把攥住了厚重的蓝布帘子。
“哗啦——”
帘子被猛地掀开,甩到一旁,撞击在门框上,发出沉闷的声响。
昏暗的光线下,一个人影端端正正地坐在炕沿。
正是武大郎。
他身上的薄被滑落在地。他穿着睡觉时的单衣,领口微敞,露出同样蜡黄却不再透着死气的脖颈。他的脸上,哪里还有半分刚才昏睡时的灰败和涎水横流的痴态?蜡黄依旧,但那蜡黄之下,却涌动着一股从未有过的、令人心悸的阴沉和暴戾。那双平日里总是带着怯懦和浑浊的眼睛,此刻亮得吓人,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,里面燃烧着冰冷的、足以焚毁一切的怒火,死死地钉在西门庆那张瞬间失血惨白的脸上。
屋子里静得可怕,只有油灯燃烧时发出的极其微弱的哔剥声,以及西门庆骤然变得粗重、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。
武大郎的嘴角,极其缓慢地向上扯动了一下。那不是一个笑容,更像是一块冰冷的岩石被强行撕裂开一道缝隙,露出里面森白的、磨砺过的棱角。他的声音不高,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,带着长期病痛留下的痕迹,却异常清晰地砸在死寂的空气里,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棱:
“西门大官人……”
他顿了顿,那双燃烧着冰冷火焰的眼睛,如同两把无形的锥子,将西门庆钉在原地,动弹不得。
“你刚才……”
“……说谁像野狗?”
“啊——!!!”
一声非人的、极度惊恐的尖嚎猛地撕裂了凝固的死寂。那声音高亢、凄厉,如同被活生生掐住脖子的野兽,充满了无法置信的、濒临崩溃的恐惧。
西门庆那张俊朗风流的脸上,所有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,如同刷了一层惨白的石灰。他的眼睛瞪到了极限,眼珠子几乎要从眼眶里暴凸出来,死死地、死死地盯着炕沿上那个坐得笔直、眼神像冰刀一样的武大郎。他的身体先是猛地向后一仰,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胸口,撞得身后的破旧椅子发出一声刺耳的呻吟。紧接着,巨大的、本能的恐惧如同冰水兜头浇下,让他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、抽搐,求生的欲望压倒了一切。
“鬼!有鬼!!”他失声尖叫,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扭曲变调,带着哭腔,双手胡乱地在空中挥舞着,仿佛要驱散眼前这绝对不可能存在的恐怖景象。他猛地从椅子上弹起,像一头被烧着尾巴的疯牛,巨大的力量带倒了椅子,发出“哐当”一声巨响。
他根本不敢再看武大郎和潘金莲一眼,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——逃!逃离这个瞬间变成鬼蜮的屋子!他手脚并用地爬起来,因为极度的恐慌而双腿发软,踉跄着,几乎是连滚爬爬地扑向大门的方向。他撞翻了门边的矮凳,带倒了墙角的笤帚,发出乒乒乓乓一阵乱响。
“滚开!别过来!别过来!!”他一边疯狂地嘶吼着,一边用肩膀狠狠撞向那扇并未完全关严实的破旧木门。
“砰——!”
木门被他巨大的冲力撞开,门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。西门庆的身影如同一个被无形鞭子抽打的陀螺,带着一股绝望的狂风,猛地卷了出去,瞬间消失在门外浓得化不开的夜色里。只有他那变了调的、歇斯底里的嚎叫声,还在冰冷的夜风中隐隐传来,像受伤野兽的悲鸣,越来越远,最终被无边的黑暗彻底吞没。
堂屋内,死一般的寂静重新降临。
油灯的火苗在方才的混乱气流中疯狂摇曳了几下,终于慢慢稳定下来,投下昏黄的光圈。地上,是被西门庆撞翻的椅子、矮凳和散落的笤帚,一片狼藉。空气里还残留着他身上那股浓烈的、令人作呕的酒气和熏香,混合着打翻的酒液散发出的辛辣味道。
潘金莲还保持着刚才站起身的姿势,像一尊被风化的石像。她微微侧着头,目光穿透洞开的大门,望着外面深不见底的黑暗,听着那逐渐消散在风中的、西门庆惊恐欲绝的嚎叫。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,没有大仇得报的狂喜,也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,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和……一丝不易察觉的茫然。
刚才那一瞬间,她掀开底牌,将西门庆从云端打入恐惧的深渊,那复仇的快意如同电流般窜过全身。然而此刻,看着西门庆消失的方向,听着那远去的、非人的惨叫,一种巨大的、空落落的疲惫感,如同冰冷的潮水,瞬间淹没了她。仿佛全身的骨头都被抽走了,只剩下软绵绵的皮囊。
她缓缓地、极其僵硬地转过身。
里间的门帘依旧掀开着。武大郎依旧端坐在炕沿上,维持着刚才那个姿态,像一尊沉默的怒目金刚。他脸上那股骇人的阴沉和戾气,在西门庆逃离后,如同退潮般缓缓消散。蜡黄的底色重新占据主导,但那双眼睛里的冰冷火焰,并未完全熄灭,只是沉入了更深的潭底,变成一种深不见底的、令人心悸的幽暗。
他的目光,从洞开的大门方向收回,慢慢地、极其缓慢地,移到了潘金莲的脸上。
四目相对。
空气仿佛凝固成了粘稠的胶质,沉重得让人窒息。没有任何言语。潘金莲看着武大郎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,那里面没有了往日的怯懦,也没有了刚才喷薄欲出的杀意,只有一片冰冷的、审视的幽暗,像两口深井,倒映着她此刻苍白而空洞的脸。
她看不透他在想什么。是在审视她这个“合谋者”的价值?是在评估刚才这场戏的效果?还是……在思量着下一步?她只知道,那个懦弱的、可以被随意揉捏的武大郎,已经随着西门庆那一声凄厉的惨叫,彻底死去了。眼前这个人,是陌生的,是危险的。一种比面对西门庆时更深的寒意,悄然爬上她的脊椎。
她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目光,身体细微地瑟缩了一下。她张了张嘴,想说点什么,比如“他跑了”,比如“我们……”,但喉咙干涩得发紧,一个字也吐不出来。
武大郎依旧沉默着。他慢慢地、带着一种大病初愈般的迟缓,弯下腰,从地上捡起那床滑落的薄被,随意地搭在腿上。然后,他抬起眼,目光再次落在潘金莲身上,那眼神锐利得像能穿透皮囊。
“关门。”他终于开口。声音依旧是沙哑的,却异常平静,平静得如同暴风雨肆虐后死寂的海面,听不出丝毫波澜。
潘金莲像是被这简单的两个字惊醒,身体微微一颤。她几乎是本能地、顺从地转过身,一步一步,有些踉跄地走向那扇被西门庆撞开、还在夜风中微微晃动的破旧木门。每一步都踏在冰冷的地面上,发出空洞的回响。她伸出手,指尖触碰到粗糙冰凉的木头,用力将门板合拢,插上了那根粗重的门栓。
“咔嚓。”
门栓落下的声音,在寂静的屋子里显得格外清晰,也格外沉重。仿佛隔绝了外面的一切,也隔绝了她与过往的所有可能。
她背靠着冰冷的门板,缓缓地滑坐到地上,双臂紧紧环抱住膝盖,将脸深深埋了进去。身体控制不住地开始颤抖,越来越剧烈。没有哭声,只有压抑到极致的、细微的、如同受伤小兽般的呜咽从臂弯里泄露出来。眼泪终于汹涌而出,滚烫地灼烧着冰冷的皮肤。是为前世的惨死?为刚才的惊心动魄?还是为这彻底失控、前途未卜的今生?她不知道。巨大的疲惫感和一种劫后余生的、混杂着无边恐惧的后怕,彻底将她淹没。
昏黄的灯光下,武大郎坐在炕沿的阴影里,如同一座沉默的山丘。他静静地看着那个蜷缩在门后、瑟瑟发抖、无声哭泣的女人。烛火在他深不见底的瞳孔里跳跃,映不出任何情绪的波澜。过了许久,久到潘金莲的呜咽渐渐微弱下去,只剩下肩膀偶尔的抽动,他才极其缓慢地、无声地躺了下去,拉过薄被盖住了头脸,将自己彻底掩藏在一片浓重的黑暗里。
屋子里彻底陷入了死寂。只有油灯的火苗,还在不知疲倦地燃烧着,在斑驳的土墙上投下两个静止的、巨大的、彼此隔绝的影子。一个蜷缩如受惊的幼兽,一个深藏如蛰伏的凶兽。
窗外,惨白的月光如同冰冷的流水,无声地漫过窗棂,一点点浸润着屋内这片刚刚经历过风暴的、死寂的战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