榜三大哥?亲女婚礼喂狗!_精选章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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更新时间:2025-06-11 22:09:30

我把退休金全砸进抖音主播的直播间,打赏榜稳居前三。

亲兄弟买房买车我眼都不眨,亲妈要钱我立马转账。

可老婆的医药费?女儿的新裙子?我破口大骂:“赔钱货!”

老婆病死那晚,女儿红着眼说:“爸,你会后悔的。”

我得意地数着给网红新刷的游艇订单:“后悔?老子字典里没这俩字!”

直到女儿婚礼请柬寄来,我翻出最体面的背心赴宴。

酒店保安却拦住我:“王先生吩咐,乞丐与狗不得入内。”

我蹲在后门啃冷馒头刷抖音,直播里女儿正挽着新郎父亲的手:“感谢我亲爱的爸爸!”

镜头扫过主桌,我的好兄弟和亲妈举杯大笑。

手机突然弹出特别关注开播提醒——那个我打赏百万的网红甜甜喊:“谢谢‘孤勇者’爸爸送的游轮!

1

啧,这破风扇,吹出来的风都带着股子汗馊味儿,搅和着出租屋里常年不散的霉气,活像一条耷拉着舌头、喘着粗气的癞皮狗。

可老子不在乎!

老子现在,舒坦!

浑身上下三万六千个毛孔,就跟刚被三伏天里最懂事的搓澡师傅伺候过一样,张着嘴儿,滋滋地往外冒着熨帖的暖气儿。

为啥?

就为手机屏幕里那张小妖精的脸蛋子!

柔柔!我的柔柔!瞧瞧,这声儿叫得多甜:

“谢谢我‘孤勇者’爸爸送的豪华游轮~~~”

尾音拖得那叫一个九曲十八弯,带着钩子,直往你心尖儿上最痒痒那块嫩肉上挠。

屏幕里的小丫头片子,嘟着抹了蜜似的嘴,对着镜头就是一个飞吻,那假睫毛扑闪得,活像两把沾了露水的黑羽毛扇子,扇得老子这心里头啊,呼呼地往外冒粉红泡泡。

“孤勇者”!

瞅瞅!

打赏榜上金光闪闪的第三名!

王建国的大名儿顶在这儿,多他妈提气!

这名字起得,绝了!简直就是给老子这操蛋人生量身定做的墓志铭——哦不,是勋章!

孤?那可不!老子这辈子,可不就是一人吃饱,全家不饿?

老婆?那病秧子早蹬腿儿见阎王去了,省心!

女儿?嗬,赔钱货一个,翅膀硬了就想飞,老子还懒得管呢!

兄弟?亲妈?那是老子乐意撒钱,彰显咱老王家的气魄!

至于那些个哭哭啼啼要医药费、要新裙子的?

呸!都是些吸血的蚂蟥,早甩干净早利索!老子就是这钢筋水泥丛林里的独狼,孤胆英雄!

懂不懂?屏幕里这片虚幻的热闹,才是老子真正的温柔乡,英雄冢…啊呸,是英雄的应许之地!

我眯缝着眼,浑浊的眼珠子贪婪地黏在屏幕上柔柔扭动的小腰肢上。

啧,这身段,这脸蛋儿,比我家楼下发廊里那些浓妆艳抹的洗头妹强了不知道多少倍!

人家这叫啥?这叫艺术!

这叫隔着屏幕的精神按摩!

我得意地端起桌上那个豁了口的玻璃杯,里头晃荡着半杯散装白酒,颜色寡淡得像兑了水的尿。

管它呢!老子喝的是意境!是身份!

“滋溜”一口灌下去,劣质的辛辣味儿像条火线,从嗓子眼儿一路烧到胃囊,再“轰”地一下炸开,直冲天灵盖。

这股子烧灼感,非但没让我难受,反而烧得心口那片地方暖洋洋、麻酥酥的,跟通了电似的。

对味儿!就得是这个劲儿!比那黄脸婆病歪歪的呻吟、比那赔钱货哭哭啼啼要钱的样子,舒坦一万倍!

手指头在油腻腻的屏幕上划拉着,点开打赏记录。嚯!长长一串!游艇、火箭、嘉年华…尤其是那金光闪闪的“豪华游轮”图标,老子点起来眼都不带眨一下的!五百块?小钱!

老子乐意!看看这特效,多气派!整个屏幕都被老子的“孤勇者”ID和那艘金光灿灿的大船霸占了!

柔柔那小嘴儿甜的,比抹了蜜还齁人:“哇!孤勇者爸爸大气!爸爸最疼柔柔了!柔柔给您比心啦~~~”

听听!听听!这才叫贴心小棉袄!这才叫值回票价!

哪像那个王心怡?小时候要条裙子,眼珠子瞪得跟铜铃似的,好像老子欠她八百吊钱!老子甩过去几张毛票,她还敢瘪嘴?反了她了!赔钱玩意儿!

隔壁传来一阵摔盆砸碗的骂街声,还有小孩扯着嗓子哭嚎。

晦气!扰老子雅兴!我烦躁地掏了掏耳朵,把手机音量调到最大。

柔柔那甜得发腻的歌声瞬间充斥了整个狭小、逼仄、散发着霉味和剩饭味儿的出租屋。这破地方,墙皮都掉得差不多了,露出里面黑黢黢的砖头,像长了癞疮。唯一的窗户对着另一栋楼的屁股,终年不见光。

可那又怎么样?老子有柔柔!老子有这方寸屏幕里的盛世繁华!老子是榜三大哥!是柔柔嘴里的“好爸爸”!

想起昨天老太太又打电话来,哭哭啼啼说老家那破瓦房又漏雨了,大孙子要报个什么补习班,钱不够。

切!老一套!不过嘛…谁让咱是顶天立地的爷们儿?是老王家的顶梁柱?我二话没说,手机银行“唰唰”几下,几千块就过去了。

听着老太太在那头感激涕零、恨不得把我夸成王母娘娘座下金童转世的奉承话,这心里头,啧,比喝了蜜还甜!

这才是当儿子的排面!至于我哥王建军?那辆新SUV开回来的时候,多威风!二十万!

老子出的!眼都没眨!兄弟如手足!他拍着我肩膀说“建国,够意思!咱老王家就属你最出息!”

听听!什么叫认同感?什么叫价值?钱花在这上头,才叫掷地有声!才叫听个响儿!

哪像某些人?我那个短命的老婆,活着的时候就是个无底洞。

三天两头不是这儿疼就是那儿痒,张嘴闭嘴就是“建国,药吃完了…”

“建国,医院又催费了…” 烦不烦?丧不丧?老子又不是开银行的!那钱是天上掉下来的?

有那闲钱,老子给柔柔刷个火箭,听她娇滴滴喊一声“谢谢爸爸”,不比填那病秧子的无底洞强?老子当时怎么骂她的来着?哦对!“钱钱钱!就知道钱!老子印钞票的?有那钱还不如喂狗!你个赔钱货!”

骂得那叫一个酣畅淋漓!骂完把电话一撂,世界都清净了!

后来她死那天晚上,在医院那味儿…啧,想起来都晦气!白被单下裹着的那把骨头,看我的眼神跟看仇人似的。

还有王心怡那死丫头,红着俩眼珠子,跟恶鬼投胎一样瞪着我,嘴里还蹦出句什么“爸,你会后悔的”?

后悔?哈哈哈哈!想到这儿,我差点把嘴里的白酒喷出来。

后悔?老子的字典里,压根儿就没印这俩字儿!那是什么玩意儿?能当饭吃还是能当酒喝?能换来柔柔甜甜的一声“爸爸”吗?老子现在活得多滋润?

一人吃饱,全家不饿?不对不对,老子还有柔柔这个“贴心小棉袄”呢!看看,这丫头又在冲我招手了:“孤勇者爸爸,柔柔想你了,来看看柔柔的新舞蹈嘛~” 哎哟喂,这小腔调拿捏的!骨头都酥了!

手指头又有点痒了。点开礼物栏,那艘金光闪闪的“豪华游轮”图标,像块磁石一样吸着我的眼球。五百块?

值!

太他妈值了!

老子今天高兴!老子乐意!手指头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使命感,重重地点了下去!

支付成功的提示音清脆悦耳,像仙乐!“叮咚”一声,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为老子喝彩!

屏幕上瞬间炸开一片绚烂的金光,巨大的游轮特效伴随着柔柔那惊喜到破音的尖叫:“哇!!!

谢谢我孤勇者爸爸的豪华游轮!!!爸爸我爱你!!!木啊木啊木啊!!!”

一股巨大的、难以言喻的满足感,混合着劣质白酒烧灼的热浪,再次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,把隔壁的噪音、屋里的霉味、还有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糟心事儿,全都冲得干干净净!

暖洋洋!熨帖帖!老子王建国,此时此刻,就是这方寸屏幕里的无冕之王!

是柔柔心中最伟岸的孤胆英雄!这感觉,千金不换!什么老婆女儿?什么亲情责任?都他妈给老子滚蛋!老子有钱,老子乐意给谁花,就给谁花!老子高兴!老子——熨帖!

风扇还在有气无力地转着,吹动桌上那张油腻腻的、印着“XX保健酒”的塑料包装纸,发出“哗啦哗啦”的轻响,像一声声无力的叹息,淹没在手机屏幕里传出的、震耳欲聋的虚假狂欢中。

2

手机嗡嗡震动起来,不是柔柔直播间的特效音。

那动静,像只不识相的绿头苍蝇,一头撞在油腻腻的捕蝇纸上,徒劳地扑腾翅膀,发出令人牙酸的闷响。

正赶上柔柔对着镜头抛媚眼呢,那眼神儿,钩子似的,差点就把老子魂儿勾屏幕里去了!这破手机,早不响晚不响,专挑这节骨眼儿上败兴!

我皱着那张能夹死苍蝇的老脸,浑浊的眼珠子恋恋不舍地从柔柔那水蛇腰上拔下来,带着十二万分的不耐烦,像捻死只臭虫似的,用指甲缝里嵌着黑泥的拇指,在油腻得能炒盘菜的屏幕上一划拉。

是条短信。

发信人?

嗬!

那个躺在通讯录最底层、积了八百层灰、几乎被我塞进记忆垃圾桶的号码!王心怡。我的“好闺女”。

内容?“爸,下个月八号,希尔顿酒店,我结婚。”

结婚?我那个赔钱货女儿?要嫁人了?

一股子邪火“噌”地就从脚底板直窜天灵盖!烧得我脑门子嗡嗡的,眼前柔柔那张如花似玉的小脸蛋都模糊了。

这丫头片子!真他妈是翅膀硬得能当电风扇使了?

这么大的事儿!

天大的事儿!

她敢!她竟敢!就这么轻飘飘一条短信?连个电话都不打?连声“爸”都不带叫的?就这么通知老子一声?跟打发叫花子通知领救济粮似的?!

手指头像抽了风似的悬在屏幕上方,指关节捏得嘎嘣作响。

一股子恶毒的话在喉咙里翻江倒海,恨不得化成淬了毒的钢针,顺着这破信号一股脑儿扎过去!

结婚?跟哪个眼瞎的王八羔子?老子同意了吗?聘礼呢?彩礼呢?分老子一半!不然想进门?门儿都没有!

“希尔顿?五星级?排场不小啊!花谁的钱?是不是又惦记着老子棺材本儿了?告诉你,没门!一个子儿都甭想!”

“赔钱货!养你这么大,屁都没捞着,现在倒好,拍拍屁股就想嫁人?做梦!老子不点头,我看谁敢娶!”

骂词儿在舌尖上滚了八百个来回,带着腥臭的唾沫星子。

可就在要按下去的瞬间,眼角的余光,鬼使神差地瞥见了屏幕顶端那个闪烁着金光的ID——“柔柔的孤勇者爸爸”!榜三大哥!金光闪闪!万人敬仰(起码在柔柔直播间里)!

操!不能跌份儿!

老子现在是什么身份?

是柔柔嘴里大气敞亮的“好爸爸”!是直播间里一掷千金的“孤勇者”!

怎么能像个没见过世面的泼妇似的,对着自己那个不成器的“赔钱货”女儿破口大骂?

这要是传出去(虽然不可能),老子在柔柔直播间里营造的伟岸形象,岂不是要塌方?那些个“榜一大哥”、“榜二富婆”还不得笑掉大牙?

这念头像盆冰水,“哗啦”一下浇在心头那把邪火上。烧是烧不旺了,可那股子憋屈和酸溜溜的怒气,却像烧糊的锅底灰,更粘稠、更恶心地糊在心口,堵得慌。

我撇了撇干裂起皮的嘴唇,嘴角向下耷拉着,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冷笑。

行!王心怡!你牛逼!你翅膀硬!老子不管了!彻底不管了!你爱嫁谁嫁谁!爱在希尔顿还是茅坑边儿上摆酒,随你便!

手指头带着一股子泄愤的劲儿,恶狠狠地把手机往桌上一掼!

“啪!”一声脆响,砸在那张铺在油腻小饭桌上的、印着“XX榨菜”广告的塑料桌布上。桌子腿儿跟着颤了三颤,杯子里那点可怜的散装白酒晃荡出来,洒在桌布上,洇开一小片深色的、带着劣质酒精味儿的湿痕,像一块丑陋的胎记。

结婚?呵! 屏幕暗了下去,映出我自己那张扭曲的、因愤怒和强压而涨红的老脸。皱纹像刀刻斧凿,浑浊的眼睛里翻滚着不甘、怨恨,还有一丝连我自己都不愿承认的、被彻底忽视的狼狈。

随她折腾去!老子有钱!老子乐意给谁花就给谁花!老子现在活得滋润着呢!用得着管她这个白眼狼?

这念头像根救命稻草,被我死死攥住。对!老子有钱!这念头一起,脑子里那些陈年的、积着灰的账本,瞬间被翻得哗哗响。

眼前立刻浮现出我哥王建军那张油光满面的胖脸。去年,他腆着肚子,拍着那辆崭新的、锃光瓦亮的SUV引擎盖,唾沫横飞:“建国!瞧瞧!这车,带劲儿不?二十万!不贵!就是手头差点儿…” 老子当时怎么说的?眼皮都没眨一下!掏出手机,“啪啪”几下,二十万!转过去了!痛快!兄弟嘛!血浓于水!看着王建军那笑得见牙不见眼的谄媚样儿,听着他一口一个“好兄弟”、“老王家就属你有出息”,这钱花得!值!太他妈值了!比吃了人参果还舒坦!

还有老太太,我亲妈。隔三差五,那电话就跟催命符似的打过来,声音颤巍巍,带着哭腔:“建国啊…老家这破屋顶,又让大雨给冲垮一角啦…你大侄子,眼看要考大学了,想报个冲刺班,那学费…贵得咬手啊…” 哪次我不是第一时间、火急火燎地把钱转过去?当儿子的,孝顺为本!听着老太太在那头感激涕零,恨不得把我供起来当祖宗拜的奉承话,这心里头,就跟三伏天喝了冰镇酸梅汤似的,那叫一个透心凉!爽!这钱,花在刀刃上!花出了老王家的气魄!花出了我王建国的脸面!

手机银行里那流水似的支出记录,就是老子金光闪闪的勋章!证明老子在这世上,有人念着!有人求着!是根顶天立地的擎天白玉柱!架海紫金梁!懂不懂?

可有些人呢?想起来就他妈倒胃口!就跟眼前这杯洒了的劣质白酒一样,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息。

比如那个…我老婆。啧,晦气!那个病恹恹的黄脸婆!活着的时候就是个行走的丧门星!三天两头,不是捂着心口哼哼唧唧,就是抱着药罐子唉声叹气。那电话打过来,声音跟蚊子哼哼似的,带着一股子死气:“建国…药…药快吃完了,医生说…得换一种进口的…” “建国…医院…医院又催费了,再不交…就要停药了…” 烦不烦?丧不丧?老子是财神爷还是她亲爹?有完没完?!

每次接到这种电话,老子都像被踩了尾巴的猫,对着话筒就是一顿咆哮:“钱钱钱!老子是印钞票的还是开矿山的?天天就知道要钱!你他妈就是个无底洞!填不满的无底洞!有那闲钱,老子给柔柔刷个火箭听个响儿,不比扔给你这病秧子打水漂强?赔钱货!晦气!” 吼声在空荡荡、只有霉味儿的出租屋里撞出回音,震得掉灰的墙皮都簌簌往下掉,也震得我自己耳朵嗡嗡响。吼完,把手机一摔,世界瞬间清净!那感觉,比便秘三天终于拉出来还痛快!

还有那个王心怡!小赔钱货!跟她妈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讨债鬼!小时候,看见别的小姑娘穿花裙子,那眼珠子就黏在上面拔不下来,回来就扯着我那洗得发白的裤腿,声音细得跟猫叫似的:“爸…我也想要条新裙子…就那种…带蝴蝶结的…” 要新裙子?嗬!穿那么好给谁看?能遮住你那二两肉不就行了?跟你妈一样,天生就是勾引男人的贱骨头!老子当时怎么干的?

从裤兜里抠搜出几张皱巴巴、带着汗臭味的零钱,甩垃圾似的甩在她脚边,眼皮子都懒得抬:“拿去!够买块布头缝个裤衩了!别他妈烦老子!” 看着她瘪着嘴、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又不敢掉下来的怂样,老子心里非但没有半点愧疚,反而升起一股扭曲的快意——看!老子就是这么硬气!谁也别想从老子兜里轻易掏走一个子儿!

老子有钱!这四个字,像一剂强心针,又像一剂麻药,瞬间压下了心头因为那条该死的短信而翻腾起的惊涛骇浪。对!老子有钱!老子乐意给谁花就给谁花!老子高兴给柔柔刷游轮,听她甜甜地叫“爸爸”,老子高兴给我哥买车,给我妈修房,听他们感恩戴德!

至于那个不知天高地厚、连结婚都敢不请老子的赔钱货王心怡?还有那个死鬼黄脸婆?都他妈给老子滚蛋!有多远滚多远!别来沾边!别来败老子的兴!

屏幕暗了又亮。柔柔还在直播,正扭着小腰跳一支劲爆的舞,音乐震天响。

我深吸一口气,努力想把那条短信带来的晦气呼出去,重新端起那杯洒得只剩个杯底的散装白酒,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屏幕里那片虚假的热闹和繁华,仿佛那是唯一能拯救我的灯塔。

爱谁谁!老子有钱!老子乐意!这念头,像咒语一样在心里反复念诵。只是,那握着廉价酒杯的手,指节捏得依旧发白,微微颤抖着。

桌布上,那块被劣质白酒洇湿的“胎记”,在昏暗的灯光下,显得格外刺眼。

3

那玩意儿,就那么摊在我的“御膳桌”上——一张印着“XX榨菜”油渍地图的破塑料布。大红烫金请柬。

红得刺眼,像刚剜下来的心头肉,还带着血丝儿;

金得晃神,像把淬了毒的刀子,明晃晃地嘲笑着我这出租屋的灰败。它躺着,不声不响,却比柔柔直播间里最劲爆的BGM还震耳欲聋。

“王心怡 & 王志豪 百年好合”

“谨定于下月八日 希尔顿酒店 牡丹厅 恭候光临”

希尔顿?

我眼珠子差点瞪出眶!五星级?

牡丹厅?

这几个字儿像烧红的烙铁,“滋啦”一声,狠狠烫在我那点可怜又可笑的“父亲”心尖上!

排场不小啊!

这他妈是结婚还是登基?花谁的钱?!

啊?!王心怡你个赔钱货!你他妈哪来的钱搞这种排场?

是不是把老子的棺材本儿都算计进去了?!还是那个小王八蛋王志豪家里有矿?

娶个破鞋也值得这么铺张?

一股子酸溜溜、火辣辣、混合着嫉妒和被彻底排除在外的狂怒,“腾”地就顶穿了天灵盖!烧得我脑浆子都快沸腾了!

不行! 老子咽不下这口气!老子得去!

必须去!不去,岂不是让那小贱人得意忘形?

岂不是让那个姓王的小王八羔子以为他真能拐走老子的种(虽然是赔钱货)?

老子得去!

去让他们都睁大狗眼好好瞧瞧!

看看她王心怡的亲爹是谁!看看是谁给了她这条命!甭管她攀了多高的枝儿,老子这根儿在这儿!老子就是她血脉里洗不掉的烙印!没老子,她算个什么东西?一摊烂泥!老子就是要站在那金碧辉煌的殿堂里,用老子这身“王霸之气”,提醒所有人——这赔钱货,是老子的种!是老子的!就算老子当她是垃圾,也轮不到别人当宝贝捡!

主意打定,那股邪火稍微压下去点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悲壮的、自我感应的“使命感”。老子要去砸场子…哦不,是去“认亲”!

4

接下来,就是盛装出席了。

我拉开那个散发着樟脑球和死老鼠混合气味的破衣柜门。

里头挂着的,哪件能叫衣服?

洗得发白发硬、领口袖口磨得像狗啃的旧衬衫;

起了毛球、颜色灰败得像阴沟水的破毛衣;

还有几件印着早已倒闭的工厂Logo的工装…都他妈是些散发着穷酸气的破烂儿!

翻箱倒柜,终于在最底层,扒拉出一件**灰蓝色的圆领汗衫。

就它了!这大概是我压箱底的“礼服”了!至少它没破洞!颜色没褪得太过分!

虽然布料薄得能当蚊帐使,虽然领口已经松垮得能塞进两个拳头,虽然腋下那块可疑的黄渍像块顽固的老年斑…

但!它是“体面”的!我把它拎起来,凑到鼻子下,狠狠地、带着某种自虐般的决心,吸了一口气

嚯!

一股陈年汗酸混合着浓烈的霉味,还夹杂着劣质洗衣粉残留的刺鼻香气,直冲天灵盖!

熏得我眼前一黑,差点背过气去!这味儿,比楼下垃圾桶还上头!可老子不在乎!就它了!老子穿什么,都是她爹!这身“战袍”,就是老子的王旗!老子就是要穿着它,去踏平那该死的希尔顿!去宣告主权!

5

八号那天,老天爷也他妈不开眼!阳光白得晃眼,毒辣辣地砸下来。

我穿着我那身“体面”的灰蓝战袍,揣着那张皱巴巴、沾了油渍的“入场券”,像揣着颗定时炸弹。

挤上那辆咣当作响、塞满了汗臭和韭菜包子味儿的公交车,一路摇摇晃晃,奔赴刑场…哦不,是战场。

终于,希尔顿! 到了。

那巨大的、反射着刺目阳光的玻璃幕墙,像堵金色的高墙,冷漠地俯视着渺小的我。

门口铺着猩红的地毯,厚实、柔软,一直延伸进那扇光可鉴人、慢悠悠转着的旋转门里。

空气里飘着若有若无的高级香氛和食物诱人的香气,跟我出租屋的霉味馊味形成了惨烈的对比。

门口站着俩穿着笔挺制服、戴着白手套的门童,站得跟标枪似的,脸上挂着职业的、冰冷的微笑,眼神却像探照灯,扫视着每一个试图靠近红毯的“可疑分子”。

老子不是可疑分子!

老子是新娘她爹!

亲爹!

我用力挺了挺那干瘪得能当搓衣板的胸膛,努力想凹出一点“岳父大人”的气场。

捏着那张被我手心汗浸得有些发软的大红请柬,像捏着尚方宝剑,抬脚就朝着那象征着身份和荣耀的猩红地毯踩了上去!

脚上那双开了胶、鞋头磨得像狗啃的旧皮鞋,踩在厚实柔软的地毯上,感觉有点发飘,像踩在棉花上,不踏实。

“先生,请留步。”

一个声音,像冰冷的铁块砸在水泥地上。

一个穿着深色保安制服、身材高大得像堵墙的男人,无声无息地就杵在了我面前,完全挡住了我的去路。

他那张脸,像刷了一层厚厚的石膏,毫无表情,眼神更是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冻土层。

他那双眼睛,像最精准的扫描仪,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,在我身上刮了一遍又一遍:

从灰蓝汗衫那松垮变形、露出嶙峋锁骨的领口;

到布料上那些可疑的、洗不掉的黄渍和细小霉点;

再到腋下那片颜色更深的汗湿痕迹;

最后,精准地落在我脚上那双开了大口子、露出里面灰袜子、鞋头磨损得能看见脚趾轮廓的破皮鞋上。

那眼神,不是在看人,是在评估一件散发着异味、影响市容的垃圾,值不值得他亲自动手清理。

一股被彻底冒犯的邪火“轰”地就炸了!

我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疯狗,唰地把那张皱巴巴的请柬狠狠拍到他眼前,手指因为愤怒剧烈地颤抖着,指甲几乎要戳穿纸面,狠狠点着“王心怡”三个字,唾沫星子带着浓烈的烟酒气和隔夜的酸腐味,喷了他一脸:

“看看!

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!

王心怡!看清楚没?!

我闺女!

亲闺女!

老子是她爹!

亲爹!来参加我亲闺女的婚礼,天经地义!懂不懂?!滚开!别挡老子的道!”

保安的眉头都没动一下,那张石膏脸依旧冷硬。他的目光甚至没再看那张可怜的请柬,而是越过我激动挥舞的手臂,像看一只狂吠的野狗一样,冰冷地、居高临下地落在我那张因愤怒和窘迫而扭曲涨红的脸上。他的声音依旧平板,却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硬度,每一个字都像冰锥,精准地扎进我的耳膜:

“王先生’特意吩咐过,”

他故意停顿了一下,似乎在欣赏我瞬间僵住的表情,“‘乞丐与狗,不得入内’。”

6

“王先生?”

我脑子“嗡”的一声,瞬间空白!哪个王先生?!随即,一股更加狂暴的、混杂着被羞辱和被彻底剥夺的滔天怒火猛地炸开!是那个小王八蛋新郎官!王志豪!他敢?!他算个什么东西?!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崽子!一个抢了老子赔钱货的强盗!他敢吩咐保安拦老子?!敢骂老子是乞丐?!是狗?!

“放你娘的狗臭屁!!!”我彻底疯了!脖子上青筋暴起,像一条条扭曲的蚯蚓,嘶哑的咆哮声在酒店门口空旷的回廊里炸响,

“老子是她爹!亲爹!里面那个姓王的小王八蛋算老几?!啊?!你他妈给老子让开!不然老子今天豁出去这条老命,也要……”

我彻底失去了理智,像一头红了眼的蛮牛,不管不顾地就要往里硬闯!手指蜷缩着,带着一股同归于尽的狠劲儿,几乎要戳到保安那笔挺制服包裹着的胸口!

那保安眼神陡然一厉,像淬了寒冰的刀锋!他没动手打人,只是极其迅捷地侧身一步,动作标准得像机器人。同时,戴着白手套的右臂猛地抬起,快如闪电!不是推搡,而是精准地、带着一种受过专业训练的冷酷,像一把坚硬的铁钳,狠狠地、毫无花哨地格挡在我前冲的胸口正下方、肋骨最柔软的交汇处!

砰!

一股巨大、冰冷、带着绝对压制性的力道,像一列失控的火车头,瞬间撞在我的肺叶上!

“呃——!”

所有的空气,连同喉咙里未尽的咆哮和污言秽语,瞬间被这股巨力狠狠地、彻底地从胸腔里挤压出去!我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一声完整的惨叫,只从喉咙深处挤出一声短促的、被活活扼住般的闷哼!

眼前猛地一黑,金星乱冒!巨大的冲击力让我完全失去了重心,整个人像一只被狠狠踹飞的破麻袋,狼狈不堪地向后踉跄!一步!两步!三步!每一步都踩在虚空里,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,摇摇欲坠!最终,靠着残存的一点本能,才勉强在离那猩红地毯边缘几寸的地方,像滩烂泥一样,堪堪站稳!

胸口像是被巨石砸中,闷痛得几乎窒息!** 每一次徒劳的吸气都牵扯着剧痛,眼前阵阵发黑,耳朵里是尖锐的、持续的**嗡鸣声。

周围似乎有穿着光鲜亮丽、准备入场的宾客投来好奇、嫌恶、甚至带着一丝怜悯的目光,像无数根烧红的钢针,密密麻麻地扎在我那件灰蓝色、散发着汗酸味的“战袍”上,扎进我毫无遮掩的羞耻心里。

那扇光可鉴人的旋转门,此刻在我模糊的视线里,扭曲成了一个巨大的、无声的嘲讽。门里面隐约传出的欢声笑语、悠扬的婚礼进行曲,此刻都变成了最尖锐、最刺耳的噪音,狠狠刮着我的耳膜,嘲笑着我的狼狈。那个保安,像一座不可逾越的钢铁门神,重新站定,面无表情,甚至不再看我一眼。 仿佛刚才那一下,只是随手掸掉了一只嗡嗡叫的苍蝇。仿佛我这个人,连同我所有的愤怒和咆哮,在他眼里,都只是一块碍眼的、散发着恶臭的垃圾,不值得浪费一丝一毫的情绪。

一股带着铁锈味的腥气,从喉咙深处涌上来,又被我死死咽了回去。屈辱!前所未有的、灭顶的屈辱!像冰冷的潮水,瞬间淹没了刚才所有的愤怒和不甘。

我死死地、用尽全身力气攥着那张皱得不成样子的大红请柬,指关节捏得咯嘣作响,手背上的青筋像一条条濒死的毒蛇般疯狂地蠕动、暴起!

请柬锋利的边缘甚至割破了我的掌心,一丝粘稠的温热渗出来,我毫无知觉。

最终,那股硬撑出来的、虚张声势的气力,像被扎破的气球,

“噗”地一下,彻底泄了个干净。

一股深入骨髓的疲惫和冰冷席卷全身。我猛地一转身,几乎是拖着两条灌满了冰冷铅块、毫无知觉的腿,逃离了那片象征着上流和体面的猩红地毯,逃离了那些**冰冷刺骨的目光,逃离了那扇永远无法为我打开的**旋转门。

阳光依旧毒辣,照在我佝偻的背上,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。希尔顿巨大的阴影投下来,像一个巨大而无情的嘲笑,将我彻底吞噬。我像只丧家之犬,

绕着那冰冷辉煌的水泥巨兽,灰溜溜地逃向它肮脏的后门。那里,才是我这种“乞丐与狗”该待的地方。

6

希尔顿的阴影像是在嘲笑我。

绕到后门,垃圾味混着劣质清洁剂扑面而来。

靠着冰冷粗糙的墙滑坐,屁股下是硌人的石子。

阴冷穿堂风,胃里火烧火燎。摸出塑料袋裹的冷馒头,硬邦邦发黄。

泄愤似地咬一大口,干得噎人。费力咽下,胸口还闷。

刺目的推送标题,带着粉红色的梦幻气泡,像淬了剧毒的匕首,直直捅进我的瞳孔:“心怡&志豪 世纪婚礼 甜蜜直播ing!”

手指像被冻僵的毒蛇,不受控制地点了下去。

刹那间,另一个世界的光影与喧嚣蛮横地撕裂了后巷的阴冷死寂。

巨大的水晶吊灯折射出冰冷璀璨的光箭,巨大的鲜花拱门溢出甜腻到令人作呕的香气。

镜头中央,是我的女儿,王心怡。

雪白奢华婚纱,美得不敢认,脸上是没见过的幸福光彩。她亲昵挽着个穿笔挺深色西装、头发一丝不苟的老男人手臂。

司仪煽情:“请新娘挽着她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,她亲爱的父亲的手…”

王心怡笑容灿烂,声音甜蜜:“嗯!谢谢我亲爱的爸爸!”

镜头扫向主桌。我亲妈,崭新绛紫旗袍,油光水滑头发,举着红酒杯,笑得见牙不见眼,褶子挤成花。

我哥王建军,名牌西装,腆着肚子,一手举杯一手拍新郎肩膀,嘴咧老大,唾沫星子仿佛喷出屏幕,笑声油腻得意。

7

“呕——!” 一股无法抑制的、带着强烈酸腐味的灼热猛地从胃里冲上喉咙!

我猛地弯下腰,剧烈地干呕起来!

喉咙被胃酸烧得火辣辣地疼,眼前阵阵发黑,生理性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。

手里那半块发黄的冷馒头,啪嗒一声掉在污秽的地面上,滚了两圈,沾满了灰尘和碎屑。

可我什么也吐不出来,除了苦涩的胆汁和那烧灼灵魂的绝望。

原来被抛弃,被自己的骨肉当作垃圾彻底清除出生命版图,是这样的滋味!

比馊掉的清洁剂更刺鼻!比胃里火烧火燎的饥饿更噬心!比后巷最深的阴冷更彻骨!

我瘫软下去,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粗糙的墙上,震得五脏六腑都错了位。

死死攥着那滚烫的手机,指骨因过度用力而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。

屏幕里,婚礼正走向高潮。觥筹交错,欢声笑语汇成一股巨大而嘈杂的声浪,彻底将我淹没。

主桌上,我的血脉至亲——我供奉的母亲,我接济的兄弟,我用吝啬亲手推开的女儿——他们众星捧月般簇拥着那个买走了一切的“亲爱的爸爸”,

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被新生活彻底接纳的、毫无阴霾的幸福光芒。

那光芒如此刺眼,照得我这条蜷缩在希尔顿巨大阴影下的、连愤怒都显得多余和滑稽的蛆虫,无所遁形。

“亲爱的爸爸”……女儿那甜蜜的余音,像毒蛇的信子,在我空洞的颅腔里反复舔舐。镜头扫过空荡荡的主位——那个本该属于我的位置,此刻干净得刺眼,仿佛从未有人存在过。

司仪的声音还在聒噪:“……感谢双方家长的养育之恩!” 我的母亲在镜头前笑得更欢了,褶子更深了,仿佛她独自完成了这伟大的养育。

8

手机滚烫,刺痛手指。

冷馒头碎屑卡喉咙,噎得无法呼吸,每次吞咽都扯着胸腔冰冷的闷痛。

后巷阴冷湿臭缠裹。屏幕里刺目奢华像烙铁烫眼球。主桌上,我妈我哥笑得裂开的脸,在聚光灯下扭曲,每道笑容弧线都像钝刀在心口拉锯。

流出的不是血,是半生积攒、变质的脓液。“嗡——” 手机在汗湿掌心剧震,粉红提示框弹出:“您特别关注的主播‘柔柔酱’开播啦!”

僵直手指点进去。柔柔精雕的脸填满屏幕,眨巴假睫毛大眼,声音甜腻拉丝:“哇!感谢我‘孤勇者’爸爸送来的豪华游轮!

爸爸大气!爸爸最好啦!Mua~” 飞吻,比心。

“孤勇者”ID伴着炫目游轮特效,冉冉升上榜首。柔柔还在笑,像永不脱落的油彩。

低头看塑料袋里啃了一半的冷馒头,干硬发黄像风化石。胃里翻搅着空洞。颤抖的、嵌着污垢的指甲抓起一小块冷硬碎屑,塞进嘴里。牙齿碾磨,粗糙颗粒刮擦口腔喉咙。灰尘、汗水和绝望的怪味弥漫。

凶狠地往下咽。喉咙死死堵住。碎屑滑下瞬间,滚烫咸涩液体失控涌上,重重砸在手里冷透发硬的盒饭油汤上,晕开两圈深色湿痕。

手机屏亮着,柔柔甜腻声继续:“谢谢孤勇者爸爸!爱你哟!” 泪水模糊一切,粉红光晕化成迷离虚幻。

9

眼泪砸在冷馒头上的油花里,晕开的不是悔恨,是他妈迟来的窝囊废认证。

希尔顿后巷的穿堂风一吹,我打了个激灵,鼻涕眼泪糊了一脸,咸的,比那劣质白酒还呛人。

手机里柔柔还在“爸爸”“爸爸”地叫,甜得发齁,像往我这破落户心口上撒糖精——齁得人直犯恶心。

“操!” 我狠狠抹了把脸,把那半拉硬得像砖头的馒头摔在油腻的水泥地上。

手机屏幕还亮着,柔柔那张假脸笑得没心没肺。

榜一“孤勇者”的金光刺得我眼珠子疼。钱?老子钱呢?全他妈喂了这网络妖精的嗓子眼儿了!

可我妈呢?我亲妈!穿着新旗袍在主桌笑得像朵老菊花!

还有王建军!我亲兄弟!拍着新郎官肩膀,那肚子挺得,比我当年给他转车钱时还圆溜!他们花着我的钱,在我亲闺女的婚礼上,把我当条癞皮狗一样挡在门外!

一股邪火“腾”地烧穿了天灵盖,比刷游轮还上头。

后悔?去他妈的后悔!老子现在就要钱!亲妈欠我的赡养费(虽然他妈的好像是我倒贴),兄弟欠我的买车钱!连本带利,一分不能少!

我“噌”地站起来,腿还有点麻,差点一头栽垃圾桶里。

管他呢!老子现在就是讨债的孤勇者!目标明确:老王家祖屋,还有王建军那亮闪闪的新家。

10

门敲得震天响,隔壁狗都叫了。门开了条缝,露出我妈那张保养得当、此刻却拉得老长的脸,新做的头发一丝不乱。她看见是我,眉头能夹死苍蝇:“哟,这不是榜三大哥吗?不在后门啃你的御膳,跑我这破屋来干嘛?” 那声“榜三大哥”叫得,阴阳怪气,带着冰碴子。

我一把抵住门,硬挤了进去。屋里一股老人味儿混着劣质熏香。我开门见山,唾沫星子喷她脸上:“妈!钱呢?我这些年给你汇的钱,少说也有几十万吧?屋顶漏雨?大侄子学费?合着都漏进您这身新旗袍里,漏进您主桌那杯红酒里了是吧?我闺女婚礼,您坐主桌笑得挺欢啊?亲儿子在后门啃冷馒头您瞧见了没?还钱!养老钱还我!”

老太太眼皮都不带抬的,慢悠悠坐到她那把掉漆的太师椅上,端起个搪瓷缸子抿了一口:“建国啊,” 她拖长了调子,跟唱戏似的,“钱?什么钱?那是你孝敬妈的!天经地义!怎么,给网红刷游轮眼都不眨,给亲妈几个养老钱还心疼了?心怡婚礼?哦,那是人家志豪懂事,请我去坐坐。你?你算哪根葱?保安没跟你说清楚?‘乞丐与狗’!你自己听听,多贴切!还钱?我生你养你,那钱够还吗?滚蛋!别脏了我的地!” 她挥挥手,像赶苍蝇。

我气得浑身哆嗦,指着她:“你…你…行!你等着!我去找王建军!”

10

王建军家那小区,门禁森严。我报他名字,保安斜着眼打量我这身行头(那件“体面”背心在希尔顿后巷蹭了一身灰),死活不让进。我蹲在小区门口花坛边上,像个真正的乞丐,给他打电话,一遍,两遍…通了。

“喂?建国?” 那边声音嘈杂,听着像在酒桌上,“啥事儿?忙着呢!”

“王建军!是我!你亲兄弟!我在你家小区门口!保安不让进!你出来!”

“哎哟,建国啊,” 他声音透着不耐烦,还打了个酒嗝,“我这正陪客户呢,没空!你有事儿快说!”

“钱!” 我对着电话吼,嗓子都劈了,“去年你买车,我那二十万!还给我!立刻!马上!”

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,然后爆发出一阵夸张的大笑,笑得我耳膜疼:“哈哈哈哈!建国!我的好兄弟!你他妈是不是喝假酒喝傻了?还钱?什么钱?那是你支援兄弟我做生意的!投资!懂吗?投资有风险!赔了!全赔光了!我现在还欠一屁股债呢!再说了,” 他笑声一收,语气陡然变得刻薄冰冷,“你王建国不是挺能吗?孤勇者!榜三大哥!一掷千金给女主播!怎么?刷游轮刷破产了,想起兄弟这点‘小钱’了?啧,晚了!没钱!一分没有!以后这种丢人现眼的电话别他妈打了!晦气!”

“王建军!我操你大爷!那是老子的棺材本!” 我对着挂断的忙音狂吼,引得路人纷纷侧目。

手机屏幕突然亮了,又是那个该死的粉红提示——“柔柔酱”开播了。我手指不受控制地点开。柔柔嗲嗲的声音瞬间冲出来:“哇!谢谢‘榜一孤勇者爸爸’的又一座梦幻城堡!爸爸今天好宠柔柔呀!Mua~爱死你啦!”

屏幕上,金光闪闪的“孤勇者”ID高悬榜首,后面跟着一串天文数字的打赏金额。那光,亮得刺眼,亮得绝望。

我站在王建军家那气派的小区门口,保安像防贼一样盯着我。口袋里空空如也,只剩下手机发烫的温度和柔柔那甜得发腻的“爸爸”。

风吹过来,带着点初秋的凉意,吹透了我那件单薄的、沾着油渍和灰尘的“体面”背心。

“孤勇者”?呵。我咧开嘴,喉咙里发出“嗬嗬”的声音,像个破风箱。这名字真他妈是个天大的笑话。刷给网红的钱能堆成山,亲妈亲兄弟的债却连个钢镚儿都要不回来。

我低头,看着屏幕上柔柔飞吻的动图,又抬头看看王建军家那灯火通明、窗户锃亮的“狗窝”。一股巨大的、冰冷的荒谬感像水泥一样灌满了我的四肢百骸。

原来,“后悔”这俩字儿,不是没印在字典里,是特么用烧红的烙铁,一笔一划,刻在了骨头上,现在才开始滋滋作响地疼。

11

柔柔那声“孤勇者爸爸”还在我耳朵里嗡嗡响,像一群毒蜂。王建军小区门口那盏锃亮的景观灯,照得我像个滑稽的舞台小丑。讨债?呵,亲妈骂我是“乞丐与狗”,兄弟笑我“刷游轮刷傻了”。这脸打得啪啪响,比希尔顿保安那一下还疼,疼进了骨髓缝里。

我像个游魂一样飘回我那狗窝。屋里一股隔夜泡面混合着灰尘的馊味儿。手机还在手里攥着,发烫。屏幕一闪,这次不是柔柔开播,是条本地新闻推送,标题血红刺眼:《某平台头部主播“柔柔酱”涉嫌巨额诈骗及洗钱被警方依法刑拘!》

点开。新闻稿写得干巴巴,但字字诛心。什么“利用虚假人设诱导打赏”、“集资诈骗”、“背后有团伙操控”、“涉案金额巨大”、“榜前大哥多为目标”……配图是柔柔那张被P得妈都不认的网红脸,此刻却是一张被警察押着、素面朝天、眼神呆滞的拘留照。滤镜碎了,露出来的底色,灰败得像块抹布。

我死死盯着“榜前大哥”那几个字,喉咙里“嗬嗬”两声,想笑,却呛出一口带着铁锈味的唾沫。我!榜三!“孤勇者”!砸进去的棺材本,老婆的救命钱,女儿的新裙子钱…全他妈成了新闻稿里那个冰冷的“涉案金额”!我的“勇”,我的“孤”,在警察蜀黍眼里,就是个大写的“蠢”字,还是加粗加黑带下划线的!

一股冰冷的、迟来的求生欲,或者说,是更深的、被彻底愚弄后的羞怒,猛地攫住了我。钱!我的钱!就算喂了狗,狗还能摇两下尾巴!喂了这网络妖精,就换来一张刑事拘留照?

告!老子要告!告不了柔柔那伙骗子(他们估计得把牢底坐穿),我还告不了那两个吸我血的蚂蟥?!

我翻箱倒柜,找出几张皱巴巴、边缘发黄的汇款凭证。给王建军买车那二十万,有转账记录!这些年给我妈零零碎碎转的“养老钱”、“修房钱”、“侄子学费”,手机银行里还能扒拉出流水!以前觉得是亲情,是义务,现在,这他妈就是铁证!

我揣着这点可怜的“证据”,像个真正的孤勇者(这次是真·孤,且大概率是傻),一头扎进了冰冷的法律程序。找法律援助(免费的,贵的请不起),写诉状,跑法院立案。过程比刷一百艘游轮还累,看人脸色,听人解释繁琐的程序,像个蹩脚的小学生。法官看我的眼神,混合着同情和一丝不易察觉的“早干嘛去了”的嘲讽。我妈和王建军收到传票时,那反应,精彩得能上春晚小品。

法庭上。我妈拍着大腿哭嚎,骂我“忤逆不孝”、“为了几个臭钱连亲妈都告”,控诉我“给女主播刷钱的时候怎么不想着孝顺”。王建军西装革履,义正言辞,说那二十万是“兄弟间正常的资金周转”,是“投资”,怪我“自己经营不善赔了钱就赖兄弟”,还反咬一口说我“沉迷网络打赏败光家产,精神不正常”。

我坐在原告席,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旧汗衫(最体面的战袍),听着他们颠倒黑白的表演,听着律师据理力争引用的冷冰冰的法条。法官的法槌敲下去,声音不大,却像惊雷炸在我耳边。

“判决如下:被告王建军,返还原告王建国人民币二十万元整及同期利息…被告王母(老太太大名),返还原告王建国累计赡养费超出合理部分人民币十五万八千元…”

赢了?我脑子有点懵。看着王建军那张涨成猪肝色的脸,看着我妈瞬间收住哭声、怨毒剜我的眼神,一股扭曲的快意刚冒头,就被更深的、无边无际的寒意淹没了。这钱,是法院判回来的。像施舍。像对我前半生荒唐的最后清算。

执行过程又是一场漫长的折磨。王建军拖拖拉拉,最后是法院强制执行,冻结了他账户。钱到账那天,短信提示音响起,我看着那一串数字,没有丝毫喜悦。那是我老婆的命换的?是我女儿彻底寒了的心换的?还是我像个跳梁小丑一样在网络上博取几声虚假“爸爸”的代价?

我妈的钱,执行更困难。她名下就那破祖屋。法院评估,拍卖?流程长到让人绝望。最后是执行法官调解,老太太咬牙切齿,从她藏在老棉裤里的存折上(鬼知道她还有多少私房钱),数出了皱巴巴的几万块现金,在法院执行局,像扔垃圾一样甩在我面前。那钱,带着一股浓重的樟脑丸和陈年油脂的混合怪味。

我捏着那叠脏兮兮的钞票,走出法院大门。阳光刺眼。讨回来的钱,加起来三十多万,躺在我那个用了十年、边角磨损严重的旧钱包里。沉甸甸的,又轻飘飘的。它买不回老婆的命,买不回女儿的婚礼请柬,更买不回被亲妈亲兄弟当众唾弃后,碎成一地渣的所谓“亲情”。

我把钱存进银行,数字躺在卡里,像具冰冷的尸体。

日子回到了原点,又比原点更糟。狗窝还是那个狗窝,泡面还是那个泡面。只是,抖音卸载了,再没有“爸爸”的呼唤。亲妈?兄弟?早已是陌路,比仇人还多一层恶心。女儿?她的世界,早就没有“王建国”这个污点存在的位置。

偶尔,我会去最便宜的街边小馆,要一碟花生米,打二两最烈的散装白酒。劣质的辛辣从喉咙一路烧下去,烧得五脏六腑都疼。周围是喧嚣的人声,划拳的,吹牛的,抱怨生活的。我沉默地喝着,像个局外人。

钱,在卡里,一分没动。它成了我“孤勇者”生涯最讽刺的战利品,也是我后半生唯一、冰冷、坚硬的陪伴。我守着它,像守着一座为自己提前砌好的、密不透风的坟墓。没有柔柔的飞吻,没有亲妈的哭嚎,没有兄弟的嘲笑,也没有女儿红着眼说“你会后悔的”。

世界终于彻底清净了。

我咽下最后一口烧刀子,喉咙里滚过一声模糊的、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呜咽。

原来,“孤独终老”这四个字,不是写在纸上,是法院判决书落款的红章盖下的,是亲妈甩过来的那叠脏钱的味道腌渍进骨头缝里的,是银行卡里那串永远冰冷的数字,日复一日,年复一年,无声宣判的。后悔?那太奢侈了。我现在,只剩下熬。熬干这具空壳里最后一点名为“王建国”的残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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